第十一章 冬天的雾（十四）
当傍晚的雾霭开始在光秃秃的田野里飘飘袅袅地升起时，一辆深蓝色高档别克车带着四五辆档次不一的小车客车从一个岔道口离开了高速公路，转向那个已经闪烁着星星点点朦胧灯火的城市。 别克车里，方赞昊正在和基地里的助手通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和欧阳东即将进莆阳，同时也交代他们赶紧把所有的事情再检查一遍有无疏漏，而坐在他身旁的欧阳东，正安静地注视着车窗外掠过的一切……
……这是西山寺，一座始建于元代后期的寺院，因为它既没有旅游价值也没有多少文化价值，所以两年前还是一片破败景象，只有两三个僧人靠着佛教协会下发的微薄资金勉强维持着香火，但是现在这里已经修葺一新，别的不提，光是在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山门前那块用光滑平整的青条石铺就的小广场，还有广场上那樽烟雾缭绕的仿古大鼎，就知道这里现今在发达气象。 西山镇也不再象过去那样静谧冷清，记忆中道路两旁商铺那枯黄发黑的木板门已经全换上了铮亮的金属卷帘门，时不时有两家商店里乱糟糟的摇滚乐声音大得让人耳鸣心跳，路上的行人虽然都裹着厚厚的冬装，但是那衣服的式样和颜色也代表着这小镇的进步；尤其是镇政府的办公大楼，既高大又庄严，给人一种沉甸甸的信服感，除了掇了根烂木凳坐在门口吸旱烟的看门老头不能和省政府大门前身子笔挺地武警比较之外，这里气派得能赶上省政府的办公大楼了……
这都是他所熟悉的事物。 但一切又全是那么陌生，两年来他也曾数次到过这里，每次来回都要经过这同一条道路，但是没有一次的心情象现在这样复杂。
两年前他毅然拒绝了陶然俱乐部再三的挽留，离开莆阳去寻找自己的理想，两年后他又不得不再回到这里，因为陶然俱乐部已经买下了他……职业球员的悲哀呀。 他抿紧嘴唇，痛苦地闭上双眼。 这就是在摘牌式转会制度下作为一个职业球员地悲哀。 他梦寐以求的是联赛冠军，是在更大地舞台上去表现自我，是为了实现那最为崇高的个人理想，但是他现在只能屈身在一个小俱乐部里为保级去厮杀了，虽然这里的队友、教练、俱乐部官员以及球迷、甚至这座城市的一切他都很熟悉……
两年，二十四个月，七百二十天。 他去外面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这里……
刚才在机场，他就已经感受到俱乐部的热情和球迷的期待，那番热闹的景象让许多旅客停下脚步，纷纷议论和猜测着这被众人簇拥着地青年人到底是哪一颗明星。 这让他很有些不好意思。 在回莆阳的路上，方赞昊还再一次征求他对合同的意见，要是有不合他心意的地方，现在还有时间去修改。 他哪里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哩？薪水、补助、奖金、广告及赞助收入的分成……条条款款都及得上他在重庆时的待遇。 尤其是那一条“若甲方（莆阳陶然俱乐部）在联赛结束时降级，乙方（欧阳东）有权提出转会申请，甲方不得在转会费及其他方面人为设置障碍，一切以当年足协公布之球员转会身价计算方法为准……”，着实让他舒了一口气，也颇有些感动——这意味着假如陶然不幸降级的话。 俱乐部连运作他此次转会投资地一半也未必收得回来。 他还有些疑惑，难道说方赞昊和袁仲智对陶然保级的事就那么有信心？
小车进了莆阳市区，欧阳东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 西大街、滨江南路、慕春江大桥，然后经过滨江北路和陶然广场，从莆阳科技园区的高四路再到高一路，绕过那两栋高耸的大厦，就能看见陶然俱乐部的基地了——山脚下那几栋不高地小楼就是他的目的地。
签署合同很顺利，唯一让双方有些争执的地方是欧阳东的球衣号码。 就象在展望和国家队时一样，欧阳东希望能继续身披二十四号球衣，而方赞昊和常务副总却认为他应该穿十号——在他们眼里。 要是欧阳东不穿这件代表着球队灵魂的球衣。 那如今的陶然就没人配得上它，这可不仅仅是俱乐部的想法。 也是那些眼下还等待着会议室外的热心球迷们的看法。 但是方赞昊他们没能拗过欧阳东，再加上叶强在一旁地帮腔，最终只好顺了他地意。
合同签署了，但这还不是欧阳东一天行程的结束，他马上还得参加俱乐部专一为这事举行地新闻发布会，除了本地的媒体之外，连省城的媒体还有几家全国性足球报刊杂志以及中央电视台的体育频道都有记者参加。 欧阳东又一次被感动了，俱乐部和方赞昊实在是太热情了，热情得让他真不知道该说才好。
从俱乐部办公楼的一楼楼梯口到走廊尽头的大会议室不过三十米距离，欧阳东却足足走了六七分钟，这不宽的走廊上就站着好些球迷，每个人都朝他亲切地打招呼，许多人还会递上一个本子或者一张纸，让他给签个名，欧阳东甚至还收到一张面额是一百元的钞票，那个递钱过来的戴眼睛男子一面抹着额头上的汗，一面嗫嚅着解释：“实在是找不到纸了……”还有个年轻的女球迷在接过他的签名后，突然扑过来在他脸上狠狠地啃了一口，在俱乐部官员反应过来之前就格格格地笑着退回到朋友中间。 目睹这事的球迷们登时善意地哄笑起来，欧阳东却被闹了个大红脸。
在方赞昊的引领下，他好不容易进了会议室，三个扛着摄象机的记者立刻便把镜头对准了他。 刺眼地弧光闪烁了好几下。 这里同样拥挤得象春运期间的火车车厢，热闹得象一个正在减价大酬宾的商场，到处都有人在和他打招呼，到处都是朝他伸过来的手，面前还有记者的话筒和录音机，他根本就来不及和坐在前排的向冉彭山这些熟人们点头说话。 等他好不容易跟随着方赞昊走到前台那块大大的印满赞助商商标地广告牌前时，才发现自己的衬衣胸前背后都让汗水浸湿了。 他小心地不让人察觉地长长吁了一口气。 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总算安静下来。 球迷们实在是太热情了。 他还有些吃不消哩。
满脸是压抑不住地欢喜的方赞昊等那些记者拍完照，这才虚虚把手在空中按了按。 会议室里外渐渐地安静下来，他才说道：“大家都还记得两年前的莆阳铁骑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虽然那时咱们陶然还是一支甲Ｂ新军，但是快速犀利简洁直接的战术几乎把我们送上足协杯的冠军宝座，让莆阳陶然成为一个能写进足球年鉴的名字……”方赞昊充满感情的开场白，立刻把所有莆阳人地心带回那个的岁月里，四分之一决赛主场对大连长风。 四比零的惊天大逆转震惊足坛；决赛时，青岛凤凰主教练在赛后捧着奖杯抹冷汗，一口一个“侥幸”，那时的莆阳陶然是如何的风光啊……
“因为这种或者那种原因，那支莆阳铁骑后来消失了，”方赞昊不无惋惜地说道。 会议室里静得连一声咳嗽也没有，这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莆阳铁骑消失的原因。 欧阳东两年前的出走对陶然来说几乎是致命地，他的转会不仅削弱了陶然的战术和实力。 还连带着打击了队友们的心气，那个赛季的上半段球会就一直陷在降级的泥潭里——要知道，在他转会之前，当时所有地甲Ｂ俱乐部都在预备为升Ａ的唯一一个名额去厮杀了，至于另一个名额，毫无疑问。 那肯定是莆阳陶然的……
欧阳东没想到方赞昊会用这席话作为开场白。 他抿着嘴唇，努力地让自己脸上保持着笑容。
“但是！”方赞昊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信心，“今天，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那支莆阳铁骑，就要回来了！”他把人们的目光引向欧阳东，大声地宣布，“因为——欧阳东，我们的东子，他回来了！”
他这极具煽动性的话立刻让会议室里乱成一锅粥……
《我们东子回来了！》。
第二天出版的《慕春江日报》又一次罕见地在报纸头版刊登出这条消息。 这让那些不大注意足球联赛的读者不禁有些纳闷。 这个“东子”到底是个样的人物啊，这已经是慕春江日报在不到一周地时间里。 第二次在头版上刊登关于他地新闻了，要是放在以往，只有在奥运会或者亚运会这样的大赛里夺得重要奖牌地运动员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哩，而且还不会有占这样多的篇幅……
有人觉得这种多少带着炒作性质的报道没多少意思，不过是本地陶然俱乐部招揽进一个踢球的球员而已，媒体实在是大题大作了，自然也就有人觉得这报道还不够分量不够细腻，应该把欧阳东转会的前后细节和花絮写得更详细更清晰，要是中间再带上些演义出来的故事，那就再好不过，这样才能满足这些球迷和读者的好奇心，连带着也能提高报纸的销量。 于是就有人开始炮制一个故事，从欧阳东两年前如何离开陶然开始到他再回到莆阳为止，中间还穿插着他在国家队和展望俱乐部的各种真的假的道听途说的趣闻逸事，还有捕风捉影的感情故事，再加上陶然是如何如何地对他旧情难忘、他又是如何如何地心怀故土，方赞昊三顾省城欧阳东盛情难却……幸好这篇洋洋洒洒近万字的专刊投稿最后没能通过编辑的审查，不然真的见了报，方赞昊的心情也就不会象眼下这样好。
自打球队晋级甲Ａ眉头就没能舒展开的方赞昊，现在是笑得嘴也闭不上，连走路都着风声。
他没法不高兴啊。
和那家汽车生产商的赞助合同终于签下来了，一年就是一千三百万；为了队服后背上地广告发布权。 三家本省企业争得几乎要打起来，连球队原本签下的袖标广告，现在也半路上杀出个劫道的，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不就是六万块的毁约金嘛，我们出就是！”死活都要方赞昊毁了以前的合同再来和他们签约；还有电视台的转播合同——以前现场直播一场陶然的主场比赛，俱乐部要付给莆阳电视台两万八。 现在完全掉了个儿，电视台准备付给俱乐部三万五……尤其是体育场里归俱乐部经营地八块广告牌。 前几天还乏人问津，现在可好，转眼间就有本地本省和外来的二十几家客户在竞争，价格就象坐上火箭一样飕飕地向上飚，那些生怕赶不上趟地客户和广告公司见天价望他办公室里跑，闹得他现在都不敢在办公室里多呆。